文/易剑东

编辑/吴美娜

“生活中重要的不是凯旋而是奋斗，其精髓不是为了获胜而是使人类变得更勇敢、更健壮、更谨慎和更落落大方。这是我们国际奥委会的指导思想。”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创始人、法国人顾拜旦的这句话，是对奥林匹克价值的诠释，也是对人类竞赛观念、奖牌观念的由衷寄望。

奖牌，见证和记录着奥运历史

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发端于19世纪末，但其内在精神绵亘更为久远。诞生了无数传说的古代奥运会，从有历史资料证明的公元前776年开始，直到公元393年被古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禁止，延续了1169年之久。

史书记载，古代奥运会之所以衰亡，除了古代希腊被并入罗马帝国版图的背景之外，还有当时的基督教教义与运动竞技的宗旨存在对立与冲突的原因。而一个不大被人提及，但其实很重要的原因是：规定只有纯希腊血统的男性公民才能参加的古代奥运会，后来出现了用金钱雇用奴隶参赛和给冠军优厚物质待遇等情况，“为神献祭”的奥林匹克竞技变得不再圣洁，自然失去了其存在的社会文化土壤。

换句话说，古代奥运会消亡的根本原因在于奥林匹克竞技本身不再为当时社会文化所能接纳或容忍，即便是处于巅峰的金牌获得者，也失去了其既往的荣耀与光芒。

1896年4月6日，在经过千辛万苦的筹备之后，第一届现代奥运会在希腊雅典举行。从那时起，欧洲、美洲、亚洲、大洋洲四大区域23个国家（苏联和俄罗斯按一个国家计算）的43座城市共主办了53届奥运会。

53届奥运会一共产生了16610块奖牌，其中夏季奥运会13784块，冬季奥运会2734块，另外空手道、拔河、马球等现在已经不属于奥运会项目的奖牌数92块。

这些金牌获得者的名字，连同银牌、铜牌获得者的名字一起，被永远镌刻在奥林匹克的圣殿中，而数十倍于这些名字的其他奥运会参与者的名字，很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必须承认，作为以世界上最高水平的运动竞技为核心的奥运会，当然具有把金牌获得者捧到巅峰的理由，盛大的颁奖仪式和专门的历史记录始终以显性、宏大的场景向世人宣示着金牌获得者的超人伟力和无尚荣光。今天我们翻阅奥林匹克运动或者奥运会历史档案，最容易找到的就是那些冠军选手的成绩、照片和他们的事迹、言论。这是历史的如椽大笔经过筛选留下的印记，也是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生生不息的重要见证。

个人的成功，国家的荣誉

不过，现代奥林匹克运动自诞生起就没有把金牌作为唯一目标，而是从根性上将大众体育（sport for all）视为奥林匹克运动的基石，顾拜旦本人就是一位高度重视大众体育的社会活动家和教育家。

1888年，25岁的顾拜旦开始担任法国学校教育、体育训练筹备委员会秘书长。他发起了第一个“全法学校体育协会”，还设立了“皮埃尔·德·顾拜旦奖”。这也成为他后来倡导复兴奥运会的重要背景。关于竞技体育与大众体育的关系，顾拜旦有过类似表述：只有激励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和普通民众参加体育运动，我们才能产生越来越多的精英选手，从而在奥运会奉献卓越表现。

而关于运动员参加奥运会这一重要行为，《奥林匹克宪章》专门有论述：“国际奥委会拥有选择哪些运动员代表各自国家参加奥运会的专属权力。但是，奥运会是运动员在个人或团体项目上的竞争，而不是国家之间的竞争。是个人和运动队——而不是国家——在奥运会上获胜或失败。”

顾拜旦说，对于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而言，他们最自豪的是因为他们卓越的表现，他们的国旗在奥运会赛场冉冉升起，冠军所在国的国歌因他们的成绩而响起。

这道出了奖牌获得者与其所代表的国家荣誉之间的关联，也阐明了努力拼搏和奋斗而非金牌本身才是顾拜旦和国际奥委会倡导的精神。这也是奥运会颁奖仪式赋予奥林匹克运动的特殊意味，是现代奥运会持续受到世界各国关注的一个重要原因。

金牌精神超越金牌本身

但奥林匹克运动走到今天，现实中的金牌导向与顾拜旦所倡导的奥运精神超越金牌本身，仍不时出现拉扯和抵触。

今年4月10日世界田联在其官网发文表示，计划从国际奥委会分配的收入分成中，拿出共计240万美元奖励巴黎奥运会田径比赛各项目的冠军，全部48个项目的冠军都将获得5万美元奖金。事实上，自1896年在希腊雅典举办首届现代奥运会以来，历届奥运会的参赛运动员从未从国际奥委会直接获得过奖金。这也意味着世界田联将成为第一个向奥运会冠军发放奖金的国际单项体育组织。

世界田联主席塞巴斯蒂安·科为这个决定辩护时称，世界田联计划向巴黎奥运会田径比赛冠军发放奖金的决定受到了运动员们的欢迎。“这个做法是受到运动员欢迎的，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我们是一个以运动员为中心的体育组织。”同时他还重申，世界田联计划在2028年奥运会时将奖金发放范围扩大到所有奖牌获得者。

有外媒报道称，长期以来取得好成绩的奥运选手会从本国政府、体育机构和赞助商那里获得奖金，奥运赛事“纯业余比赛”的理念早已消失。美国奥委会给东京奥运会的本国金牌得主各发3.75万美元奖金，新加坡奥委会则承诺给本国奥运冠军100万美元，至今只有一人获得。

世界田联此举随后遭到一些国际体育组织的质疑。夏季奥运会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协会（ASOIF，简称“夏奥协”）认为，此决定损害了奥林匹克的价值观和奥运会的独特性，并且会引发很多问题。人们不能也不应该为奥运金牌定价。在许多情况下，奥运奖牌获得者可以间接受益于商业代言。世界田联的决定忽略了那些排名靠后的运动员。

在夏奥协看来，世界田联此举可能会造成其他运动项目体育联合会的心理不平衡。在新冠疫情等导致的生存艰难背景下，很多体育组织被迫严重依赖国际奥委会的奥运会收入分成，这样的组织数量比例越来越高，这些组织自然会担心世界田联那样的做法给自己项目的运动员带来心理冲击。毕竟，半数以上的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没有能力在奥运会上为金牌运动员颁发奖金。

今年5月25日，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也对世界田联的做法表示出担忧，认为这可能破坏奥林匹克运动的纯洁性。

奥运会是一项具有鲜明人文属性和精神价值的活动，赤裸裸的金钱刺激显然与之不相适应，甚至带来严重冲突与对立。国际奥委会和夏季奥运会项目联合会总会呼吁世界田联将自己的经费用于拨付各洲或国家田径协会等组织，而非直接发给运动员。虽然足球、田径等强势项目在自己的世界锦标赛或杯赛中给获胜运动队和运动员颁发奖金，但在奥运会上这样做，委实不是开了一个好头，而可能引发一系列不良后果。

尽管“精神丰碑与物质奖杯”的取舍矛盾会在体育竞技中持续，但不得不承认，奥运会走到今天，一代又一代奥运会奖牌获得者通过体育成功实现人生成功的精彩故事，彰显的核心价值没有变，即《奥林匹克宪章》倡导的：以优秀榜样的教育价值，激励人们形成积极健康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

（作者系37000vip威尼斯奥林匹克与全球体育善治研究院院长）